第二十六章 闪光的眸
从楼下回来，给李婧买了份盒饭，我陷在椅子里一动不动。
没想到…那小子，顽固到了这种地步。但也不是一无所获，至少她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。
喂喂，这算是自我欺骗吧。明明一败涂地，还在这里用“也不是一无所获呢”这样的话安慰自己。是啊，少女的眼眸中，还是氤氲着无法抹消的阴霾。况且齐牧野也没有留下。一切都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。因为青春期少女的几滴眼泪就擅自认为有所成就，你也真是够失败的了啊。
钟不驯坐在我身边，已经开始动筷子了，午饭是面条，这家伙似乎吃得还蛮开心的。说起来，我一直不知道应该称呼钟不驯的头发为长发还是短发，略微过肩应该算什么呢…由于头发不是很长，我还从未见过她将头发扎起来。但这样的话，为了避免头发碰到面条的汤，她便不得不一只手挡着耳边垂下的发丝，一只手拿着筷子。漆黑的发丝遮挡住了她洁白姣好的脸蛋，泛红的嘴唇轻轻抿着几根闪烁着油光的面条，显出与她平日里冷静、坚强形象截然不同的别样的可爱。不不，才不可爱…这家伙怎么可能和可爱两个字挂上钩呢？嗯，我一定是饿糊涂了。
可是，就是看着这样的景象，我竟然不知不觉地愣在了自己的位子上，久久未动。
回过神来，这才急忙拿起自己的面条。我站起身，准备找个没人的教室，边吃边想想下一步。
“喂。”身后传来一声轻呼。
“啊？”
“吃个饭还要躲着人吗？猩猩同学。”
无奈，我只能端起碗，走回座位。
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多说话，默默地吃着饭。由于比我提前了不少，不一会，钟不驯的碗就已经见底了。看来不仅仅是包子，这家伙对汤面也情有独钟。这种对传统面食的爱好……为什么感觉像四五十岁的大叔的风格呢？
收拾好碗筷，她不自然地轻轻咳嗽了一声。
“那个，抱歉…”
“啊？突然抱歉个什么劲啊，没吃饱吗？丑话在先，我可是不会把我的面条给你的哦。”我抬起埋在碗里的，写满了诧异与怀疑的脸。
“你才没吃饱呢！还有，谁会想吃笨蛋猩猩吃剩下的面条啊！”说着，她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胳膊。“我说的是委托的事啦…这次，我一直没帮上什么忙吧。”声音低沉下去。
“大家都一样，毕竟这次的委托确实没什么着手点。要我说，就是那个叫齐牧野的混蛋小子不开窍罢了。”说着，我撇了撇嘴，继续埋头恰饭。
“我看到了，你和李婧刚刚去找他了吧…”声音小得我难以听清，“有什么成果吗？”
“唔……说实话，似乎没什么用，那小子还是我行我素。”
“总不会一无所得吧，嗯？”
我扭头看了她一眼，钟不驯正用生物课上观察待解剖小白鼠的“饶有兴趣”的眼神看着我。
“李婧那孩子，倒是把自己一部分的心里话说出来了。而且，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得到回应。”
“心里话…吗。”钟不驯喃喃道。犹豫了一会，她缓缓问道，“是……喜欢，之类的吗……”
“唔…嗯，我也不太清楚啦…但不得不说，她还是很勇敢的！”钟不驯突然地发问让我有些猝不及防，我也只能支支吾吾，胡乱搪塞过去。回想一下，这似乎是钟不驯第一次和我提到恋爱的话题。
“哦~猩猩同学的话，一定是那种在心里暗恋人家，然后每天偷看别人，甚至会跟踪别人的类型吧。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。”
“哈？你怎么知…怎么可能？”喂喂，你初中不会和我在一个班吧没注意到你还真是抱歉呢寒冰射手同学。“区区女人，怎么可能让我做出那种程度的事，别开玩笑了。”
“是嘛，我很期待哦，猩猩同学。”说着，她举起手中的手机，“不知道你未来的女友听到这段录音会作何感想呢？”
“哈？你是FBI吗，还带随时录音的？”
“不愧是猩猩同学呢，这种低智的玩笑都会相信。”
“喂…明明是你开的这么低智的玩笑吧…”
“对了，“钟不驯看着空空的碗，”明天就是我们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吧，6号。”
“嗯。”
二人没有再说话。
就在大厅即将再度陷入沉默之际，两个人影从教室内钻了出来，等等…不止两个。
我眯了眯眼，仔细向前看去。
是佟语花和萧飒，以及…他们中间的那个孩子，难道是？
三人走了过来，萧飒微微皱着眉，佟语花则蹲下身，“凯乐，在这和布谷老师说，好吗？”声音轻柔温和，像是慈爱的母亲一般。
没错，夹在两人中间的，正是小学班的混世魔王，在电梯里单骑温酒斩布谷的林将军——林凯乐是也。我放下手中的筷子，有些困惑地看向萧飒。萧飒冲我使了个“坐下”的眼色，我便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，没有再多言。钟不驯皱着眉看了我一眼，看样子她也一头雾水。看来是萧飒和佟语花学姐两个人的安排吗…
“布谷老师…”林凯乐的声音低沉不已，不是常有一个比喻叫做“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”吗？林凯乐现在的样子，无疑是这个比喻的原型。“对不起…我不该骑自行车上来，还推了你一把…”
“唔…好啦好啦，那什么，知错能改，善莫大焉。下次不要再那么调皮就好了，嗯？”说着，我站起身来，走到他面前。他应声抬起头，我看清了他的目光。
如果说昨天他在教室里的目光还可以称得上是失落，那么现在，我则只能称之为“无神”。那是一种腐烂了的眼神，不，已经到腐烂的下一阶段了。腐烂的话，至少还会留下尸体和难闻的气味。可在他的目光中，我什么都看不到，那是虚无的空间，是两抹连光都被吞噬了的黑洞。说实话，我从未想过，会在一个上小学的孩子眼中，看到这样的景象。
这时，一只粗大的手伸了过来，搭在了林凯乐的肩膀上。“凯乐，坐下，和老师说一说，好吗？”萧飒的声音很低沉，但很稳重，让人觉得无比可靠。可林凯乐无动于衷，萧飒轻轻拍拍他的后背，他才机械地坐在椅子上。
大概是为了释放压抑的情绪吧，萧飒轻声叹了口气。他站起身，从塑料袋里拿出了自己的那份午餐，粗大而笨拙的双手缓缓地拆开塑料袋的绳扣，掀开盖子，把面加到汤里，搅合好之后，取出筷子放在碗上，递到林凯乐的面前。
热气蒸腾而上，模糊了林凯乐的脸庞。雾气弥漫之中，我仿佛听到了微小的抽泣声。佟语花起身接了杯水，放在林凯乐面前，一边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打着林凯乐的后背。不知怎么的，我想起了小时候哭泣的时候，姥姥抱起我，轻轻拍打着我后背的样子。雾气渐渐散去，林凯乐的双眸中，一抹黯淡的光晕像是茫茫黑夜里的一根孤零零的火柴一般，微弱无力地燃烧着。
“吃吧，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萧飒轻声说着。
轻微的抽泣声越发明显，林凯乐的眼角，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滑下。钟不驯不知何时默默从背后的书包抽出一包卫生纸，递给佟语花，学姐拿出一张，温柔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。
“对不起…老…老师…”抽泣声让这句迟来的道歉变得断断续续，但却无比清晰深刻。
“先吃吧，我们会一直在这陪你的。”萧飒拍拍他的头。
林凯乐拿起筷子，大口地吃着面前的那碗面条。任由泪水滴落，混入面条的汤里，但他没有抬头，只是低着头，一口，又一口，把面条送入嘴中，像是沙漠里的旅人啜饮甘甜的泉水一般。
这期间，我们四人，一言未发。
终于，那碗面条剩了四分之一时，林凯乐停下了筷子。
“老师…我吃饱了。”
“好，吃饱了就好。”佟语花的声音依旧温和，“凯乐，有什么想和老师说的吗？老师们都会耐心地听的。”
“老师…我…我不是，我不是真地想惹布谷老师生气才那个样子的…”
“嗯，老师知道你不是想惹布谷老师生气。那可以告诉老师，为什么要那样做吗？”
沉默，林凯乐陷入了沉默。我看了看他的脸，脸上一般是困惑，一半是迷茫。
他不是不想说才沉默的，而是它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，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做吧。小孩子不像大人，他们在做事之前是不会进行“周全”的考虑的，甚至常常做完之后，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做。但是对于林凯乐，根据他的同学对他的描述，他做出这种奇怪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，那么其中的缘由也势必早已产生，他自己，大概也会有所察觉。
果然，没过多久，林凯乐缓缓抬起头。黝黑的小脸上，第一次露出了犹豫而痛苦的表情。
“没关系的。”萧飒站起身来，走到我和钟不驯之间，“凯乐，不止是我和佟语花老师，还有布谷，不驯老师，我们都会帮助你的，所以，有什么想说的，告诉我们就好了。”他顿了顿，“老师也会有哦，刻意去扮傻，逗别人发笑，只是为了让大家觉得我很活跃，觉得我很有趣。但是…事后还是很孤单。所以啊，”说着，他捏了捏我的肩膀，“比起用表演去掩饰起来，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倾诉给愿意倾听的人，也许会更好吧。”喂喂…你这个样子，我而是会感动得哭出来哦，到时候可就麻烦了哦，可是需要美丽学姐抱抱才能好的啊！
”你觉得呢？”他走回去，坐在林凯乐身边。
林凯乐抿着嘴，用求助一般的目光看向萧飒，却又缓缓底下。
“老师…我…只要…只要我不听话，爸爸妈妈…就会回家了吧…”声音断断续续地，像是在自言自语，“只要不听话，同学，老师就会告诉爸爸妈妈了吧…那个时候，他们就会回家了…对吗？所以，一直不懂事，不听话就好了…就会回家了…”
声音颤抖，零落。
久久地，四人无言。
最终，萧飒打破了沉默。
“凯乐，爸爸妈妈，很少回家吗？”
林凯乐点点头。
“谁照顾你呢…”
“雇了……雇了做饭的阿姨。”
“爸爸妈妈的话，工作很忙吗？”
点点头。
“爸爸妈妈，在忙什么工作呢？”
摇摇头。
萧飒看了一眼佟语花，佟语花点点头，萧飒便站起身，“凯乐，我们去睡会个午觉，好吗？”
“嗯。”
我们三个静静地目送萧飒把林凯乐送到教室里，那个孩子现在也很累了吧，是该休息一会了。
“怎么办？”萧飒坐回座位，脸上写满焦虑。
佟语花按了按额头，“很难办啊…我们知道的太少了。”
我转过头，看向钟不驯，尽管表情有些凝重，但看得出，她依然很冷静。思考了几秒钟，她突然抬起头，看向萧飒。
“萧飒。”
“嗯？”
“孩子来这里的时候，是要登记的吧。”
“嗯。”
“里面有孩子父母其中一方的职业吧，孩子不知道的话，父母也会写好的。”
萧飒恍然大悟，“我去拿资料！”说着，他便小跑着进入办公室，没过多久，一叠资料摆在了桌子上。四人一人一沓，找着林凯乐的那张。
“找到了！”佟语花学姐小声说着，把一张纸放到桌子正中。上面学生一栏，赫然写着“林凯乐”三个字。
“父亲，林志勇，职业…永泰集团员工。”佟语花念出声来，不知怎么的，虽然想不出具体的情景，但永泰集团，以及林志勇这个名字，我却感觉十分耳熟，在哪里听过呢？身边，萧飒正在用手机查着什么。
“找到了！”萧飒拿出手机，递给我看。“永泰山庄，由永泰集团开发…永泰山庄和这个永泰集团有关？”我惊讶地喊出了声，钟不驯和佟语花仍面面相觑。
“等一下，永泰山庄是…？”佟语花一脸困惑。
“唔…”萧飒把手机放在桌子上，“永泰山庄是卫南的一家饭店，之所以我和布谷这么熟悉，是因为彼此的父母常带我们去那里吃饭。不过这几年，永泰山庄好像出了一些问题。大概因为政策原因，永泰山庄的经营模式有些无法适应当下的状况，目前正在改建吧。”说着，萧飒看向我，我点点头以表赞成。
“至于林志勇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，就是永泰山庄的老板。”我补充了最后一句。“永泰集团，应该也是他的资产。”
“可是…上面写着…”佟语花指着员工两个字。
“大概是担心太过招摇了吧，写上董事长什么的，实在太引人注目了。而且现在很多学校以及辅导机构对于父母的职业都很在意。这样的话，一些不希望为此惹出是非的人，多半便会隐瞒自己的真实职务。”钟不驯很自然随意地将这段话脱口而出。喂喂，这老成的样子，怎么觉得你也很像什么隐藏的大老板呢，钟董事长？
“这样啊…”佟语花恍然大悟的样子。的确，钟不驯说得十分在理。
“所以，”我缓缓问道，“准备怎么办？”
“那个…”萧飒举起手，“我有个想法。”
“嗯？”
“我们开一次家长会吧，如何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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